May 29, 2016

天生的「二元論者」

笛卡兒的心物二元論(來源:維基百科
笛卡兒(René Descartes)的心物二元論(dualism)出自他的《沉思錄》(Meditations on First Philosophy, 1641)。他的沉思結果是我思故我在,心靈一定是真的,身體則未必是真的,於是導出「思維物」(res cogitans,即"thinking substance")與「延伸物」(res extensa,即"extended substance")的分別,也就是心靈與身體的二元區別。笛卡兒還認為心是人類所獨有,動物則只有身體而無心靈,是不具備精神世界的「動物機械」(beast-machines)。

既然心物有別,那麼心物之間總需要某種連結吧,否則心靈如何感知、如何役使呢?笛卡兒對此提出的解釋是,聲、光、溫、觸等等物理刺激首先被轉換成神經信號,接著進到我們的神經中樞,再轉換為某種可進入意識的介質。此解釋被丹尼特(D. Dennett)稱為「雙重轉換的迷思」(the Myth of Double Transduction)[1]。笛卡兒還進一步猜測,位在大腦中央的松果體(pineal gland或epiphysis,即圖示中的水滴狀物)很可能就是物質與心靈的轉換介面所在。

現代科學家大多和丹尼特一樣,大致認為以物質為基礎即可解釋意識或心靈,並不存在所謂的「第二階段的轉換」,而各種程度的意識是由演化過程所造就。不過相信許多人也和我一樣,因為難以將「一定不會錯的」自我視為「幻覺」,而對唯物主義的解釋有所疑惑。

抱歉扯遠了!本文其實意不在探討困難的心物問題(mind-body problem),而是要談談心理學上的「二元論」。

首先請觀賞這部1944年科學家設計的小卡通 [2]:

May 21, 2016

讀威爾森《論人性》(下)

上一篇〈讀威爾森《論人性》(上)〉已經解釋許多關鍵概念,下半部還會繼續用到,另外還有新增的重要概念,例如親擇(kin selection)[1]。下半部處理的問題較具體,不過分析看來仍屬初步,而且含有許多臆測,可能會看到一些過時或牽強的說法......我甚至常常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XD 無論如何,因為不小心寫了上集,我還是把下集湊合出來了。

第五章:攻擊(Aggression)


人類天生就具有攻擊性,但不是心理分析學派想的那樣。佛洛伊德(Sigmund Freud)認為攻擊是一種內在驅力的釋放、佛洛姆(Erich Fromm)認為人天生就有「死亡本能」(death instinct),動物行為學家勞倫茲(Konrad Lorenz)的《論攻擊》(On Aggression, 1963)承襲了這個觀點,並且認為攻擊的衝動可以藉由競技型運動紓解。威爾森認為這類「驅力—釋放」模型("drive-discharge" model)是錯的,事實上攻擊行為比較像是「欲先混合的化學物質,隨時準備在加入催化劑時反應」,而非「持續對著容器內壁加壓的液體」。受到勞倫茲和佛洛姆影響,人類被傳播媒體渲染成嗜血的動物,其實綜觀動物界,人類的日常暴力行為是低於一般物種的(例如獅子、鬣狗、長尾猴、狒狒、甚至螞蟻)。

人類學家李查.賽佩斯(Richard G. Sipes)提出了「文化模式」模型("cultural-pattern" model),是比「驅力—釋放」假說更好的描述,在1973年的一篇論文中,他比較了十幾種好戰文化和十幾種和平文化,發現戰爭活動並不會減少替代形式的活動(例如格鬥型運動、惡意巫術、紋身、其他儀式性的殘害身體),反而與替代活動的蓬勃成正相關。由此可見,人類的攻擊較可能是由學習(文化)所強化之潛能,而非佛洛依德所說的待釋放之驅力。

威爾森表示,各類型的攻擊行為是由神經系統所控制的不同反應,檢視各式各樣的物種至少可以整理出以下七種類型:(1) 領域性(征服與防衛)、(2) 宣示統治地位、(3) 性、(4) 斷奶、(5) 獵食者的攻擊、(6) 獵物的防衛、(7) 強化社會規範的道德性與教條性攻擊。以領域性的攻擊為例,對物種的好處是防止族群成員數暴增或驟降,緩衝環境變化的衝擊。領域(territory)是指含有食物來源、遮蔽物、展現求愛動作的空間、或產卵地點等等,爭取地盤所獲得的好處是能量來源和繁殖利益,付出的代價是攻擊所消耗的能量,若前者大於後者,則該領域是值得防衛的(economically defensible)。領域性的攻擊可以控制獸口數量成長,受密度相關因素(density-dependent factor)所調控,避免像培養皿內的細菌那樣快速生長、耗盡、消亡。

May 6, 2016

讀威爾森《論人性》(上)

第一次知道愛德華.威爾森(Edward O. Wilson)是大學時看到他風度翩翩、激勵人心的TED演講〈給年輕科學家的建議〉(2012),後來又在科學新聞看到「生命大百科」(Encyclopedia of Life)網站的消息,發現原來早在2007年他就講了〈我的願望:打造生命大百科〉。當時我只在維基百科上得知一個冷門單字「myrmecology」(螞蟻學),但仍對於他的具體成就毫無了解。

去年(2015)我閱讀《好人總是自以為是》(The Righteous Mind: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, 2012),終於再次見到了威爾森先生。《好人》作者海特(J. Haidt)在書中的「威爾森的預言」一節,說明了威爾森對道德心理學的貢獻。威爾森於1975年發表《社會生物學》(Sociobiology),整部書大都在說明演化如何塑造動物行為、社會性動物的大規模合作行為如何產生,但他在最後一章〈人類:從社會生物學到社會學〉探討了演化如何塑造人類天性和行為,進一步侵犯了傳統上屬於人文社會學科的問題,引發了巨大的爭議。最尖銳的主張是在「倫理」一節,他開宗明義就說:「科學家和人文主義者應一同考慮一種可能性,那就是,是時候讓倫理學暫時脫離哲學家的掌控,並且使之生物化(biologicized)了。」生物化是怎麼一回事呢?威爾森在後面給了非常具體的說明:「義務論準則(deontological canons of morality)是倫理哲學家過問下視丘-邊緣系統情緒中樞後的直覺產物......只有以『生物適應』(biological adaptation)解釋情緒中樞的活動,才能釐清義務論準則的意義。」關於道德直覺與情緒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,哲學家休姆(Hume)早有精闢的見解,威爾森只是加上腦科學的描述。而海特更進一步創立了「道德基本原則理論」(Moral Foundations Theory),他的團隊歸納出六個基本道德模組,每個都有相對應的情緒與可能的演化來源,在書中有詳述。

海特也提到,其實達爾文早就有以演化解釋道德感的嘗試,其關鍵論點大致就是現今被稱為「群擇」(group selection)的機制。達爾文在《人類的由來》(The Descent of Man, 1871)寫道:「若一個部落由眾多具有勇氣、同情心和忠誠的成員組成,他們隨時準備好在危險時互相警告、互相支援和保護,那麼這個部落將會更成功並且征服其他部落。」達爾文還有一句話是對道德起源非常簡潔有力的說明:「最終,我們的道德感或良知變成一種高度複雜的情感——其源於社群直覺,泰半以同胞的讚許進行引領,再用理性、自利與之後的深切宗教感受加以控制,最後用教導和習性加強之。」